自從中學時代讀瞭《敕勒歌》，便時常向往那片“天似穹廬，籠蓋四野。天蒼蒼野茫茫，風吹草低見牛羊”的內蒙大草原。

前年秋季，正是草原旅遊好風景的七八月份，應我一個學生的邀請，特別去遊覽瞭內蒙古自治區錫林郭勒草原。

我的學生張嵩曾經在錫林郭勒盟的公安邊防部隊服役多年，後轉入地方公安隊伍工作，因而對錫林郭勒的風土人情極為熟稔。

那晚，在錫林郭勒盟阿巴嘎旗某牧區一個個旅遊點的篝火晚會上，幾個內地來旅遊的男女青年彈著吉他，聲嘶力竭地唱起瞭《狼愛上羊》的歌。繁星點點的夜空下，篝火熊熊的草原上，幾把吉他的彈奏和幾個青年的動情演唱，把晚會推向瞭高潮。

突然，有幾個蒙族青年拉著馬頭琴，唱著《父親的草原母親的河》闖進瞭唱場，那粗獷的歌喉，雄健的動作，居然硬生生地壓制的內地青年的《狼愛上羊》的歌聲黯然失色。最後不等演唱完，他們就不好意思地退下來。這場面有些尷尬。

我不理解地說：這草原人唱草原歌雖然好，但硬生生地把人傢驢友攆下場，有些不好吧？

張嵩卻說：老師，這幾個驢友的歌兒有些惹蒙族群眾反感瞭。所以才出現這個結果。

我說：不就是“狼愛上羊”嗎？一個歌兒而已，至於嗎？

張嵩卻說：老師，你知道牧區的牧民怎麼理解這歌嗎？羊群對於牧民就如同農民的莊稼和糧食。他們說，狼愛上羊，是為瞭吃羊。羊愛上狼，那才是天大的荒唐。牧民說，“長生天”都不會同意的。

我陷入瞭深思，但敏銳地感覺到，這不僅是信仰問題，更重要的是，這事兒肯定有故事。

★錫林郭勒盟阿巴嘎旗牧區的夜晚狼嚎

晚會散場後，牧區草原立刻陷入瞭無邊的寧靜，隻有蟋蟀的鳴唱顯得清脆而悅耳。張嵩和我一個蒙古包。我便詢問張嵩夜晚青年牧民“闖場攆歌”，讓高歌《狼愛上羊》的青年驢友們狼狽下場的情景。這裡頭究竟有什麼故事？

忽然，遠處傳來瞭淒厲的狼嚎聲，我看看表，夜晚11點半。狼嚎開始是一聲，遙遠而悠長，仿佛是草原特有的一抹詩意，一道風景。我問，狼嚎從北方傳來，那裡該是中蒙邊界吧？張嵩說，是的。不久，狼嚎聲越來越多，似乎四方都有，此起彼伏，有唱有和。有種令人不寒而栗的感覺。

野狼嗥月！我突然想起這典故說：一輪皓月掛在天際，野狼站在草原的荒丘上，對著月亮仰首長嗥。這應該是草原上一副壯美而浪漫的夜景圖。

張嵩說，老師，狼嚎有幾種情況：第一種是公狼嚎叫求偶，母狼響應；第二種是母狼呼喚狼崽；第三種是頭狼召集部眾，準備行動；第四種是孤狼或者是狼的傢族之間互通訊息；第五種是有狼發現危險，發出求援信號……總之，狼嚎是狼的一種語言方式。這裡的許多老牧民都能聽懂狼嚎的意思。而旅遊者隻能當做草原特有的風景。

我問：今晚的事情一定與狼有關吧？

張嵩說：對。但這是個巧合。尋常驢友真沒有唱這種歌的。而草原牧民也不喜歡這歌兒。我們還從這歌詞說起吧。

★2010年末的暴風雪，釀成瞭重大的狼害

2010年的12月初旬，錫林郭勒草原正是歌兒裡唱的這種“北風呼呼地刮，雪花飄飄灑灑”的景象。一連多少天北風怒號，烏雲壓頂，大雪飄飄。

每當冬季，大雪覆蓋草原，是牧民最艱難的時候。第一，他們不能外出放牧瞭，隻好把牛羊圈禁在羊欄裡，全部靠投放牧草喂養。第二，大雪覆蓋整個內蒙古大草原，狼在這種環境下很難靠捕捉野生動物維持生存，所以，它們會成群結夥地把目光投向牧民的羊圈。這就給牧民看護牲口圈增添瞭麻煩和危險。因為襲擊羊圈的狼一般不是孤狼，而是群狼，少則三五隻，多則十多隻。更多的則是多少個狼傢族臨時湊合起來的大狼群。

這些，老師可能在薑戎的《狼圖騰》中都看過。這種情況下，牧民飼養的一兩隻牧羊犬隻能對主人起到報警的作用。在兇惡的狼群面前，一兩隻牧羊犬根本無法抵擋狼群的攻擊，用不瞭一個回合，狼群就會碾壓式地咬死咬傷牧羊犬，從而長驅直入牲口圈。

我點點頭，暗想：看來這大雪飄飄灑灑，卻與草原上的狼害有關！

張嵩說：老師你想，這時候，羊群碰上狼群，是什麼下場？狼愛上羊，是為瞭瞭愛情嗎？當然不是。現實生活中狼愛上羊，就是為瞭吃羊。為瞭吃羊的狼，當然很瘋狂瞭。

我終於明白瞭。歌詞是浪漫的，其寓意超脫瞭現實，飽含瞭一種超凡脫俗的大愛。但是牧民是講究實惠的。狼一旦愛上羊，就是他們的災難。

★那個年末，狼把牧民堵在瞭蒙古包內

張嵩的語氣有些沉重起來：2012年12月8日早晨，我們駐錫林郭勒公安邊防支隊接到瞭盟裡的求援電話，說錫林郭勒盟阿巴嘎旗伊和高勒蘇木額爾登烏拉嘎查出現重大狼災！狼群闖進羊圈，咬死近百隻母羊，有七八百隻羊被狼群趕走，不知下落。盟裡請求我們配合地方派出所為牧民尋找回跑丟的羊。

原來，12月8日半夜時分，狼群借著暴風雪的呼嘯聲，悄然襲擊瞭牧民畢力格的羊圈。大約兩點多鐘，熟睡中的畢力格忽然聽到瞭牧羊犬淒厲地吠叫。疲乏的他一下子被驚醒瞭。聽狗的叫聲，絕對不是一兩隻狼襲擊瞭他的羊圈，因為他的兩隻牧羊犬很厲害，單打獨鬥，狼毫無勝算。如此嚎叫，說明狼的勢力很大，說不定牧羊犬已經因為保護羊圈而受傷。

禁獵這麼多年，牧民已經沒有槍瞭，他和老婆剛想沖出蒙古包，忽然聽到狼正堵著它的門口淒厲地嚎叫著。這是示威，這是不準牧民出門。你若敢於出門，守衛門口的狼肯定采取必殺技！所以，畢力格夫妻倆隻好膽戰心驚地在蒙古包中坐臥不安。任憑風雪呼嘯中傳來牧羊犬的哭嚎和羊群的絕望的咩咩聲。

★草原狼鬧羊圈，兩個多小時咬死母羊近百隻

畢力格夫妻在蒙古包中猶如熱鍋的螞蟻，整整不安地轉瞭兩個多小時，側耳聽聽，終於聽不到牧羊犬的吠叫瞭，也聽不到羊群咩咩地求救聲瞭。夫妻倆救羊心切，隻能攥著蒙古刀等短武器，奓著膽子沖出蒙古包，沖進暴風雪。那時，大概是凌晨四點，夜色濃鬱。

畢力格夫妻來到羊欄一看，老婆便一屁股坐到雪地裡大哭起來。兩隻牧羊犬一死一傷。傷者也不能爬行瞭。近千頭羊忽然消失不見瞭，整個羊圈空空如也，羊欄東倒西歪。

畢力格拉起老婆走進羊圈一看，遍地都是被咬死的羊，白色的羊毛和雪地一個顏色。怪不得看不見呢！他和痛哭流涕的老婆一個一個地數著被咬死的羊，將近百隻，而且都是懷孕的母羊。其他700多隻羊，不見瞭蹤影！

“長生天”哪！畢力格呼喊著，這得多大的狼群能夠攻破我們這加固瞭的羊欄鐵絲網呀，如今羊欄都被羊群推倒在地！這才兩個多小時的時間呀，就咬死瞭近百隻羊，這得多大的狼群呢！

據當地派出所通報，幾乎是在同一時間，新寶力格嘎查的牧民康曉霞傢，有42隻育齡母羊也被狼咬死。兩戶牧民被咬死瞭140隻羊！

我聽得膽戰心驚。開始理解瞭牧民的感情。

張嵩說：畢力格一傢，一夜就損失瞭十多萬元。兩個小時左右，狼就叼走瞭畢力格傢十多萬元哪，我的老師。你讓當地的牧民怎麼能接受“狼愛上羊”？

我大囧。

★邊防部隊連夜出動巡邏車，找回740多隻被狼驅散的羊

張嵩繼續說道：畢力格傢12月8日凌晨僅被狼咬死的羊就將近一百隻，其餘的七八百隻羊一直到天大亮瞭還下落不明。所以，畢力格憂心如焚。地方政府憂心如焚。我們邊防支隊和當地派出所也憂心如焚，隻好出動110聯防巡邏車和附近的牧民分頭到四面八方去大雪茫茫的草原中尋蹤。

還好！四五個小時後，各路人馬費瞭好大的勁兒，終於將畢力格傢被狼驅散的所有740隻羊，全部如數找回來，一隻也不少。這樣，才為畢力格傢挽回瞭大部分經濟損失。

作為軍人，我們心才稍安。

★邊防公安技術勘驗：鬧羊圈的最低4-6隻狼

張嵩說：出瞭這麼大的狼害案子，當地派出所自然要把它當重大案件處理。經公安技術人員到畢力格傢羊欄中現場勘驗，此案絕非孤狼所為，而是有分工有合作的群狼所為。

公安技術人員分析：從牧羊犬的死傷程度、畢力格介紹的狼堵門口，和突進鐵絲網加固的羊圈圍欄，爾後又在兩個左右小時的時間內就咬死近百頭母羊的情況看，突入羊欄的最低是4-6隻狼！

4-6隻狼，就能在這麼短的時間內，突破鐵絲網圍欄，咬死咬傷牧羊犬，咬死近百隻羊，而且還驅散七八百隻羊？這狼的能耐也太超乎想象瞭吧！

連有經驗的牧民也議論起來。

但技術人員最後補充說：從遺留在羊圈裡裡外外的蹤跡看，突襲羊圈的狼不會太多。

阿嘎巴旗的領導告誡牧民們，自從草原科學牧放，禁獵以來，整個錫林郭勒盟的草原生態系統恢復很快。瀕臨絕跡的原狼，近年來也逐漸多瞭起來，不僅夜晚可以常常聽到草原上此起彼伏的狼嚎，而且牧民白天放牧時，也時而可見狼的身影。因而旗裡號召牧民要切實做好防狼害的工作，第一增加放牧傢庭的牧羊犬數量，有足夠的牧羊犬保護，狼還是懼怕的。第二要建設磚木結構的高墻羊欄，以防備草原狼的沖撞和攀爬。

張嵩說：現在，還要告誡那些盲目膽大的內地驢友們：千萬不要單身深入草原深處，最好不要獨自或者極少的人在草原深處支帳篷過夜。

（作者簡介：王天祥，山東青島人，高級記者、作傢，出版長篇小說、旅遊文學、報告文學、歷史文化、旅遊文化、詩詞賞析、企業管理、市場分析、成功學、人才學等各種專著42部，撰寫電視劇200多集，創作歷史、文化、風光、紀實等專題電視片數十部，在各類報刊發表文章數百篇，發表網絡文章千餘篇。）